瞬息的仪仗:致亡父(宋炜)

类型:现代诗词-第三代诗群(新生代,新世代,后新诗潮)

我知道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守旧的父亲,爱恋光景的老人,哮喘、气紧,
在下午的庭院里劳作,避风如仇。
而一阵花粉袭击了他,一场假寐
带给他梦中不曾预见到的另一个下午,一年后的
这个下午:我把松木梯子搭上樱桃树
爬上屋顶;一片揭开的瓦下跳出一只蝎子,
随之暴露的,是其下令我双手刺痛的年长之秘:
光天化日之下,我看见屋梁下走出一个男人
斜光下细眉善目,与他身前不同。
他抬头说话,仿佛有一万只蜜蜂在嗡营
甜而精密,并粘满了这屋顶的亮瓦(天空如玻璃
把我和他的形体令人不觉地吸在一起)。但我不能听清。
因为他似乎是在命令,却更像祈求,
要我下房来,灌园,锄地,去芜存菁,给残存的花木生气。
我回头看:花园里没有什么是死去了的,只有我
消失在花园的上空;而他在邻近花园的房间里显然是
徒劳地关怀着。这时突然飞来一只鸟,它站在
离我不远的地方,黑羽,乌脚,敛着翅,
头也藏在其中,像一片新添的瓦,看上去
要来掩盖父亲的秘密。我朝它扔去一粒
瓦缝中拾来的腐樱桃,它惊起,双翅展开,
天色一亮,接着又更紧地敛拢,仿佛把天空
整个地收进了双翅间。我再埋头看屋里:一片漆黑
父亲已不在那里,甚至没有再次留下尸体
或寿衣;我一下子哭出声来,但我想
鸟儿它不会听见,甚至对于刚才发生的,我也
不能长期记住。父亲回来,事先我并没有更真实地梦见,
可他的突如其来证明了幻象的必然性:陌生的纪律。
他变得温和,像一个恩赐,光荣降临,又
同时是一种大力,让我屈从。可是我一直
在全过程中漫不经心,被一只鸟吸走注意力,
说明他并未施暴,而相反,是在对我宽恕。
我想,那一刻幸福是顺着我朝下看的姿势显形的,
幸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我原本就已
强烈下倾的姿势能承受吗(当时光飞逝,幸福是否也
如从树上掉下的樱桃一样变得腐烂,被飞鸟衔走)?
各种规劝、训导与期望已都被死去的父亲取消了,
代之以我未曾弄明白的宽大与容许:在其中,
“时间过去”与“时间未来”皆已消亡,唯独剩下此时。
我知道这样的事情此时已经发生。
92,10,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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