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牢夜语

类型:外国诗词-欧洲_Europe-德国诗歌_Germany

伸展在牢床上
凝视著灰蒙蒙的墙璧。
外面,是仲夏之夜
夏夜不理我
迳自吟唱著进入乡间。
白日的潮汐退去
缓慢而轻柔
停驻在永恒的海岸。
小睡片刻,
灵、体与手、脑重新得力,
人们、房舍、灵魂和内心,
如火燃烧。
直到破晓
在血红之夜后
坚定站立!
夜一片死寂,
我聆听著。
只听见守卫的步履和叫声,
远处传来情侣压低的笑声。
你可再听不到什么了,懒惰的睡虫?
我听到自己灵魂颤抖起伏不定。
还有什么声音呢?
我听到,我听到了,
静夜的思想
是同囚难友的,不论睡著或醒著,
如同听得见的声音和喊叫,
如同溺水之人呼求救命的木板。
床铺发出不安的轧轧声,
我彷佛听得见铁练。
我听到失眠者辗转反侧,
期待得自由好再作恶。
拂晓时分睡意朦胧,
在梦中喃喃诉说著妻子和孩子。
我听到半大不小的男孩笑声,
在童年梦境里雀跃;
用力抱住毛毯,
企图躲掉噩梦来袭。
我听到老人微弱的呼吸和叹息,
在寂静中预备最后的旅程。
想当年环视多少好恶轮回,
如今只盼望见著不朽的永恒。
夜一片死寂,
只有守卫的步履和叫声。
你可听见静寂的房舍,
正在震动、撕裂、咆哮,
当上百囚犯燃烧著胸中挑旺的火焰?
大合唱静寂无声,
但我仔细聆听:
「我们老的、少的,
来自五湖四海的儿女,
我们强的、弱的,
我们穷的,富的,
同为天涯沦落客,
好人、坏人,
无论我们曾是什么,
如今我们满了伤痕,
我们是死者的见证,
我们这群挑釁的、丧气的,
无辜的、多受控告的,
因长期隔离饱尝痛苦,
弟兄啊,我们正在寻你,正呼唤著你!
弟兄啊,你可听到我的声音?」
十二下冰冷、稀疏的钟声,
从塔上唤醒了我。
寂静无声、不带一丝温暖,
好将我隐藏遮盖。
午夜咆哮的恶犬,
使我饱受惊吓,
可怜的喧闹声,
隔开不幸的昨日,
与不幸的今天。
这对我又有何妨,
由这日转到那日,
并无何新事,并无好转迹象,
好过匆匆结束的今日?
我欲看时光移转。
当夜空显出明亮的徵兆,
当夜半钟声萦绕众人,
响著响著。
我期待那个午夜来到
在可畏流动的光辉里
恶者因苦闷灭亡
善者靠喜乐征服。
恶人,
来到光中,
在审判之日。
人啊,你要观看,
神圣之力
正试图恢复正义。
要欢乐要宣告,
信实和正直,
为著新造的族类!
天上已经赐下和平,
为世上之子,
带来平安和美丽。
大地欣欣向荣,
人啊,得以自由,
成为自由!
我惊耸而坐,
好像身陷沉没的船泊,我看见陆地,
仿佛有物可以紧握、抓住,
仿佛到处金果丰盈。
但无论我往何处观看、紧握或抓住,
眼前却只有无边的黑暗,不能穿透。
我陷入沉思;
陷入黑暗的深渊。
黑夜啊,充满暴行和邪恶的,
何不现出你本来面目!
为何你要多多试验我们底耐心?
一段又深又长的缄默后;
我听到黑夜俯身对我说
「我不是黑暗;只有罪恶是黑暗!」
我听见众人心里日增的愤怒,
在无数野蛮的喧嚣声中,
静寂的大合唱,
向神的双耳发出攻击:
「被人追赶和拘捕,
无助又多受苦告,
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的承受者,
我们却仍要控诉。」
「我们要控诉那陷我们于罪的,
他们使我们与过犯有份,
使我们成为不义的证人,
为要污蔑他们底同谋。」
「我们必需眼见这些荒唐事,
为叫我们被束缚在更深罪过之中;
然后他们要我们住嘴,
我们就噤若寒蝉。」
「我们轻易就学会说谎,
遂任凭不义宰割;
当无助者遭虐待,
我们就冷眼旁观。」
「然而胸中燃烧的火,
依旧静寂且无以名之;
我们熄灭炽热之血,
顿足踩熄内心火焰。」
「昔日精诚团结的盟友,
如今遭破坏并剥夺,
友谊和忠诚皆被出卖;
泪水和懊悔尽受羞辱。」
「虔诚的后裔啊,
曾是正义与真理的捍卫者,
如今为神和人所不耻,
活在地狱的嘻笑声中。」
「虽然现在自由和荣誉被剥夺,
我们在人前仍要抬头挺胸,
纵使我们遭受恶评,
在人前我们要宣称自己的无辜。」
「我们沉著坚定、忍受人与人为敌,
就是被定罪我仍要控诉。」
「唯有在你面前,万有的源头,
在你面前我们是罪人。」
「害怕受苦又行为不检,
在人面前我们背叛了你。」
「我们见谎言抬头,
我们对真理不敬。」
「我们见弟兄悲惨需求,
却一意担心自己的死亡。」
「我们是来到你面前微小之人,
是罪过的承认者。」
「主阿,在屡次动乱之后,
赐予我们多重的确信。」
「在我们如此偏行已路之后,
愿我们见到黎明的曙光。」
「愿你以话语为我们修筑道路,
直到天边地极。」
「直到你除去我们的罪过之前,
恳请保守我们安静忍耐。」
「我们会静静地预备自己,
直等你呼召我们进入新的世代。」
「直等你平静暴风和洪水,
直等到你施行神迹。」
「弟兄啊,在黑夜过去之前,
恳请为我祈祷!」
当第一线晨曦徐徐爬上窗台,苍白而灰暗
轻柔温煦的夏日和风吹过眉稍。
「夏日,」我只能说,「美丽的夏日!」
可会带来什么呢?
然后,我听见外面急促、低沉的步伐;
在我的囚房旁嘎然停住。
我心七上八下、身子忽冷忽热,
我明白了,啊,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温和的声音尖刻冷静地宣读著什么。
弟兄啊,控制自己;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很快,很快的。
我听见你傲气地跨出勇敢的脚步。
不望今生,望来世。
我将与你同行,弟兄啊,到你那儿去,
然后我听到你临终的遗言:
「弟兄啊,当日头转白,
请为我活下去。」
伸展在牢床上
凝视著灰蒙蒙的墙壁。
外面,是夏日清晨
但夏日还不属于我
迳自照射进入乡间。
弟兄啊,直到长夜过去,
我们的破晓来临,
我们要坚定站立!
1944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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